「一起去旅行吧?」
少年想看見的,廣大無垠的草原。
有水的地方。
漂亮的地方。
鴉之子乘上少年的肩膀。
開始尋找別於冰雪的風景。
07
晨光再一次爬上本田的眼簾,他疲憊的揉了揉惺忪睡眼。
挨著的地板起身,本田發現自己睡在伊凡的鋪上,自己的床鋪除了昨夜移動而稍微紊亂的跡象外沒有他人再去碰觸過。
伊凡的床鋪被縮的很小,只能容約一個人的大小,本田在意識到這間房間只有自己的存在,他困惑的穿上民宿附的拖鞋,走出房門。
「啊,本田先生。」
「薰子,早安。」
「我正打算叫醒你呢。」薰子微微開口,昨夜被榻榻米壓過的痕跡還留在右邊臉頰上。
「你有看見伊凡嗎?」
「…咦,伊凡先生不是還在房裡睡嗎?」
本田搖搖頭。
「喂──菊君、薰子,下來吃早餐─!」一個聲音響亮的從樓下傳出。
本田和薰子走至樓梯欄杆向下看,幾位來度假的其他客人和伊凡正在樓下餐桌享用著民宿老闆提供的家常早點。
伊凡的笑容和之前一樣。
昨天的事情彷彿沒有發生過似的。
本田率先走下樓梯,薰子跟在後頭,民宿的格局很方便、簡單,屋內有兩層樓,一樓是老闆休息的房間和浴室,還有廚房,二樓則是客房,有六間,裡頭個別附了一間小浴室,算是相當不錯的民宿。
一樓分成兩邊,中間是走廊,約七公尺,走廊分隔了客廳和飯廳,薰子和本田穿越走廊來到了飯廳,和老闆頷首打過招呼後拉開位置坐下,準備開始他們的一天。
飯菜真的很家常,除了味噌湯算是較為重口味的食物外,甜稀飯和醃醬菜,還有冰果汁和牛奶任君挑選。
「伊凡先生很早起床呢。」
「是啊,因為床鋪睡不習慣的關係吧。」伊凡狼吞虎嚥的喝下稀飯,本田默默的夾起一塊醬菜,不再對伊凡的吃相有所意見(要說的話怕是一輩子也說不完)。
說到睡覺,他才想起,之前他在火車上肯定沒有睡著的吧?居然還這麼會裝睡。對於伊凡昨日的行為他一句話也閉口不提,就是不想讓薰子知道才隱瞞的吧。
雖然不太可能是怕薰子擔心,本田仍舊選擇緘默,他從昨天才明白伊凡究竟是個有多麼會隱瞞事情的人,無論好的抑或壞的。
表面上屌兒啷噹,實際上其實每句話在說出口前都有三思過?這麼想之餘讓本田對於俄羅斯人的深不可測又更理解了一點。
「…對了,今天我們要怎麼找淳?要不要分頭行動?」伊凡在嚥下一整杯冰牛奶後發問。
「關於這點我有想過了,畢竟薰子沒辦法獨自一個人…要找人的話,不是薰子跟著我、就是跟著你,若是薰子想在旅館休息也可以。」
「薰子?」伊凡轉頭看向薰子。
「…那個…不能三個人一起嗎?…我不想分開…。」薰子慢條斯理的放下筷子,忐忑的說,彷彿一切的話語都不被贊同。
「沒有人說不可以,薰子想一起走,就一起走,雖然效率會慢很多就是了。」伊凡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薰子回望伊凡,在看向本田,本田對他微笑,並輕輕點頭,表示允諾。
好溫柔。
伊凡和本田先生,好溫柔。薰子不禁這麼想。
和淳一樣那麼溫柔。
「菊君喝牛奶嗎?」
「不了…你、伊凡!」伊凡逕自在本田的杯子裡倒進牛奶,本田無力的看著對方燦爛的笑臉,接過對方手上的玻璃杯。
「…本田先生,我這杯給你吧?」薰子小聲的在本田耳畔說著。
「沒關係,你喝吧。」本田略顯無奈的回應薰子,要是等等伊凡在薰子的柳橙汁裡頭加牛奶那就不好了(是伊凡的話肯定會這麼做的)。
本田不是討厭喝牛奶,想當初為了抽高身高他在青少年的時代也灌過不少牛奶,可惜的是成效並不彰顯就是,越長大對於牛奶裡頭的腥味越是不能負荷,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喝不下去,還不如喝杯咖啡來得好過。
聞了聞杯口溢出的牛奶香氣,本田憋住呼吸,打算一飲而盡。
他把杯口湊近自己的唇,本田閉上眼簾,牛奶快速的滑入自己的口腔,難耐的喘了口氣,幸好味覺很配合,沒讓腥味直竄他的頭頂。
讓本田萬萬沒想到的,伊凡在嘿嘿兩聲詭笑後壓住本田的頭及杯子的尾,這讓本田就是想不喝光也難。受到驚嚇的本田睜大眼眸,表示抗議的悶聲叫了出來,嗯嗯啊啊的聲音讓薰子不禁掩住耳朵。
好悽慘…。
本田難受的掙扎身子,扭動他的上半身。
「嗚哇…等、菊君!」
難以控制的杯子和本田的嘴唇就這麼分開,還殘有一半的牛奶通通倒到了本田身上,濕了和服、甚至滑入他的胸前,連薰子的手臂和衣服也被波及。
本田沉默。
伊凡識相的放好杯子,打算逃離現場,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我說,伊凡‧布拉金斯基先生。」
「啊…什麼?」伊凡的衣襟被本田緊緊抓住。
「是不是從小缺少家庭教育,讓你都長這麼大了還這麼幼稚呢?怪不得你會和阿爾弗雷德先生吵那麼兇呢,今天就讓我來教你甚麼是吃飯禮儀吧?」
薰子稍微擦拭自己的和服,決定遠離戰場。她大概了解了,能夠挑戰本田先生極限的人,全世界只有伊凡先生一個。這不是推測句,絕對是肯定句。
她默默的喝完果汁。
瞥了眼拿高杯子不讓對方溝到的伊凡,和氣急敗壞只差沒失控的本田,她對其他客人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本田先生和伊凡先生,你們還是先去換件衣服好吧?」
薰子叫住兩人,她凝視本田的眼神彷彿說著: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了,本田先生,這樣是會降低自己的格調的呢。
在整理完自己的外表後,本田規畫了今天的路線,拿著先前得到的資料,昨天他們才找了七家,希望今天能夠就把那三十二家找完。
最好的當然,不是找完,而是找到。
薰子也換上便服,穿上小外套,伊凡才意識到今天天氣有點涼,已經進入仲秋,北海道的天氣也隨之變化,聽說更上段的城市已經下起雪來了。
雖然對遇不到日本的夏天感到小小失望,不過太熱而中暑可就不好玩了,寒冷的天氣讓自己能更好習慣。誰叫他是冬季的孩子呢。
「菊君有帶外套嗎?」
「有,怎麼了?」
「穿著吧,天氣開始冷了,著涼就不好了。」伊凡微笑,圍上他的米白色圍巾。
「…嗯,已經要進入冬天了呢。」
「菊君不喜歡冬季嗎?」
「對於季節我沒有特別的喜好,只是過於寒冷會使人受不了就是。」
「這樣呀。」意味深長的笑了,伊凡沒有多下評論。
「…不過相反的,你很喜歡夏天吧?」
「嗯?」
「不…沒什麼,當我甚麼也沒說。」
「哈哈,」伊凡拿出房間鑰匙,本田和民宿老闆確認款項後,拿出四千元整的日幣付帳「我什麼季節都喜歡哦,不過最討厭冬天就是了。」
是過於厭倦,而不是討厭吧。本田沒有把這句話回答給他。
「謝謝。」本田對老闆點頭示意。
「為了表示歉意,希望這點小東西能幫上忙。」
「咦?」接過老闆給的暖暖包,本田疑惑的看著對方。
「…伊凡先生有跟我說過,你們是來找人的吧?很辛苦不過請加油呢。」
「啊、我們會的…」本田無奈的看了伊凡一眼「那麼,謝謝您了。」
出了民宿後,外頭沁來的涼氣讓人確實的感受到季節變遷。
「本田先生在生氣嗎?」薰子看著一直沒開口的本田,猜測著。
「…沒有這回事,這樣做也是好事,讓鎮上的人更多人知道,也就更多幫手了。」
「是…。」
讓本田不悅的是伊凡從沒和他討論過這種事。雖然不是一定要說的,他也沒甚麼立場要伊凡找他討論,但這樣兀自行動就好像是把其他人都當成累贅似的。
薰子偷偷瞄往伊凡看,再在本田身旁耳語:「別在意,我想伊凡先生只是不想給你添麻煩而已,他不擅長跟別人對話,跟我相處也是,總是我在說話,伊凡先生永遠都在傾聽。」
「…嗯,我知道了。」
兩個都是寂寞的人,本田不禁暗暗這麼想。
八雲町是個不甚大的小町,以一天的時間要逛完絕對是可以的。
本田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等等,薰子,我們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
「八雲町有市集和學校的吧,在那裏你應該也有認識的人才對?這樣要找淳,不是簡單許多了嗎?」
「…咦!對呢,怎麼都沒想到呢?」
「都被觀光客搞昏頭了。」
「所以說都是我的錯嗎?」伊凡微笑。
「我沒有那個意思。」本田冷淡的回應。
「嗯…那我們趕快去八雲高中,好嗎?」薰子趕緊跳開話題,怎麼這兩個人如此愛吵架呢。
本田和伊凡又各自走到薰子身旁,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無奈的薰子只能噤聲向前走。
搭上公車,薰子想起一年前時自己也是這麼坐車去上學的。
車上很空,因為不是尖峰時刻,三三兩兩個乘客分散的坐在各別的位置上,薰子循著記憶走向一個位置。
前方椅背有著小小的塗鴉,這讓薰子訝異的不得了。
原來搭上同一台車了。
…那個少年用奇異筆畫下的奇怪塗鴉。
小雨傘,長長傘杆下寫著兩個人的名字。
草間 薰子。
森川 淳。
「哦呀,這是薰子的名字呢。」伊凡坐在薰子身旁,座位在後排,有四個,本田坐到了薰子的右邊。
「嗯,這是淳的字哦,很醜對吧?」薰子憐惜的撫摸椅背上的塗鴉。眼神暖暖的。
「比我的字好看多了。」伊凡彷彿自我認同般的點頭。
「才不,伊凡先生是潦草,認真寫還是很好看,淳就是認真寫還是不能看。」想到字體這件事情薰子的腹內就一肚子火「想當初淳居然因為自己字醜就把作業丟給我寫呢,現在想還是很生氣,寫到手痠死了。」
「但是薰子還是寫了,嗯?」本田瞄了薰子一眼,微笑。
「…、嗯…」薰子趕緊收回視線和指尖「因為淳啊…老是很沒用,雖然如此,我還是拿他沒轍。」
「哦?老實說,我還不是很清楚我們要找的淳是什麼樣的人呢,說來聽聽吧。」伊凡笑起來,本田望向他,在薰子看不到的角度,伊凡眨了一下眼睛,類如暗號。
要是讓薰子想起那些快樂的事情。
愉悅的回憶。
總有一天會發自內心笑的。
「淳嗎…?呃,簡單的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成績每次都是吊車尾,可是體育卻是數一數二的厲害呢,跑四千公尺連體育老師都跑輸他。」
薰子自鼻子哼氣,驕傲的口吻「淳啊,一定是把腦容量都挪去肌肉用了,才會這麼笨。」
「那麼他的志願不就是想當體育選手?」本田提問。
搖頭。「他想當警察哦,很奇怪對吧?淳總是說要當個警察,保護八雲町的人民。腳程快的他肯定很快能抓到罪犯的。」薰子瞇起眼,唇瓣微微揚起。
「是只保護草間薰子這個人吧?」伊凡調侃的說,揶揄的腔調讓薰子整個臉都紅了起來。連髮根也紅透。
還只是個少女。雖然只有這方面才看得出來。
「看來他很疼惜薰子呢,有個人深深的愛著你…我很羨慕哦。」笑起來,本田看往薰子的眼神相當溫柔。
映入虹膜的影像讓薰子的心頭暖意滿滿,猶如有種消逝已久、美麗的、令人喜愛的情感再度浮現心中,令心臟澎拜、激昂。
薰子羞赧的回了句謝謝。隨著低頭而垂下的髮絲在日光的照耀下柔軟的閃閃發光。
「…我也很喜歡菊君啊。」伊凡彷彿抗議似的發言。
「不,那是不一樣的…呃?」本田盯著伊凡看,充滿驚慌的臉色不曉得該答些什麼好。
「啊、伊凡先生的意思是…他也很喜歡本田先生,所以…。」薰子顯得有些慌亂。
伊凡先生真是玩笑開過頭了。
「那麼…嗯、我該說謝謝?」左想右想。還真不曉得該回應對方什麼。
「你只要說『你也是』就好了。」語落,而後伊凡大笑。
「…伊凡先生還真是…愛亂開玩笑呢。」薰子蹙眉,表示不贊成這樣的嘲弄,在俄羅斯可以,在日本就不行了。
日本人,什麼事都正經的要命。是優點,也是缺點。
「誰叫菊君說那種話嘛。」
「我只是在稱讚…」本田無力的回答。
「…嗯…」似乎,有什麼從一開始就有點怪怪的?薰子開始思考。
「怎麼了?」
「好像、有什麼…怪怪的。」
「哪裡怪怪的?」伊凡檢查了下四周圍,把自己的圍巾抓起來抖一抖。
「不、我不是說外物……啊!我知道了!」恍然大悟。原來是那件事。
「為什麼伊凡先生不稱呼本田先生『本田君』,而是『菊君』呢?…雖然這樣問有點奇怪,不過一開始伊凡先生也是稱呼我『草間小姐』,而非薰子呢。」一直要到剪頭髮那天,伊凡才改口叫「薰子」(還是經過對方同意的),原來伊凡先生跟本田先生很熟識?
「…啊,是呢,為什麼?」伊凡凝視本田,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你問我?」本田更是糊塗了。要是薰子不提,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稱呼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最常聽的是「本田」,敬稱通常是初次見面的生人在使用。
名字的話…連路德維希和菲利奇亞諾也沒有稱呼自己「菊」、或是「菊君」過。
扣掉王耀(東方人),伊凡(西方人)是第一個如此稱呼他的人。
「大概是因為叫的很順口,所以就這樣叫下去了,反正菊君也沒有排斥嘛,要是菊君不喜歡,我就不這麼喊了。」伊凡露出上排潔亮的白牙,笑。
「…不,我也沒有說過不喜歡。」就連發覺稱呼不同也不知道。
彷彿本來就該這麼喊似的。
伊凡笑容加深。「那太好了,一想到要和阿爾弗雷德用同樣的名字稱呼你,就令人感到火冒三丈呢。」
「…」本田和薰子無語。原來只是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
「那我也可以稱呼本田先生『菊』嗎?」薰子嘗試性的問。畢竟老是稱呼先生、先生的,怪彆扭的。
「當然可…」
「不行。」
本田的聲音被伊凡打住,他皺起眉,看往伊凡。
「菊君是我的專利哦,喊之前要申請的。」接著,露出爽朗的笑聲。
「…這樣啊。」
「什?薰子你別當真…!」
「不行。」伊凡又強調了一遍「要是『菊君』這個稱呼被別人叫了,那麼我就不會再如此稱呼菊君了。」
所以說什麼跟什麼?本田完全不能理解伊凡的思考迴路,再一遍。
「真搞不懂你為什麼對稱呼這麼執著。」本田下了總結。
「因為我是俄羅斯人嘛。」
薰子露出困擾的笑臉,大概是理解了這麼樣難懂的話語。本田打算到時候再問問薰子,畢竟,對於俄羅斯他還真是個門外漢。
「那麼叫本田,可以嗎?」
「好,這個我接受。」伊凡正經的回答。
搞什麼?別人怎麼叫我還需要你同意?本田默默的,沒有抗議。完全搞不懂,那麼莫名的孩子氣的獨占欲是從何而來。
你說好就好。本田放棄了回嘴,不如拿這種力氣跳別的話題吧。
「是說,我們該下車了?」驚覺。顧著聊天,忘記還在車上這件事情。
「啊啊…!我都忘了!」薰子驚愕的朝窗外看,懊惱全寫在臉上「…糟糕,我們過頭了!」然後高音的小聲尖叫。
「過頭?」
「司機!停車!」
本田趕緊壓下下車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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